再婚

1

夏天的午后有些闷热,吃过饭,我便坐在阳台上乘凉。老楼外面林木葱郁,清风拂过,说不出的舒畅惬意。我眯着眼,靠在轮椅上睡着了过去。

恍惚间,我仿佛身在悬崖峭壁的最高处,寒风凛冽,下面远远传来阵阵涛声。身后有个人双手把握着我的轮椅,他面容模糊、表情黯淡,与我一起站在陡峭礁石上观赏潮起潮落。

突然,他将轮椅用力一推,我整个人顿时失控。身体与轮椅分开,翻滚着往下坠落,死亡的恐惧迅速笼罩心脏。我做着无望的挣扎,一边大声呼救:“救命啊!救命啊!”

我的手似乎碰到什么东西,一阵刺痛感袭来,昏昏沉沉的我迅速从梦中惊醒。

我睁开眼,看见儿子壮壮站在面前,仿佛被眼前的事情吓傻了。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水果刀,而我的手臂被划开了长长的口子,正在往外滴血。

“你在干什么?!”一边斥责着儿子,我用另一只手握住伤口,“赶快出去叫你妈,找些纱布来!”

壮壮茫然地点了点头,蹬蹬蹬跑了出去。

2

想起这个儿子,真是有些心烦。

我很早就离了婚,之后一直一个人过。半年前,在相亲网站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小华。

小华今年才26岁,丈夫原来是个服装业的小老板,出车祸死了后,留下四五套黄金地段的房子。每个月光是收租金也足够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。

约出来见了面,简单接触下。小华性格温柔、举止得体,说话轻言细语,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完美老婆。

唯一的不足,就是丈夫给她留下了一个八岁的儿子。小华很坦诚,介绍情况的同时也提出了要求,要找个对她和儿子都好的男人。

我有些犹豫,朋友们却一致鼓励。年轻貌美、亲切和善,这样的女人被我碰上简直是三生有幸。有个儿子算什么?后妈难当,但继父就轻松多了,大不了装聋作哑,让他妈去管束吧。

“买一送一,你这个瓜娃子真是赚翻了!”某哥们甚至对我羡慕得咬牙切齿。

好吧,我自认也是一个善良并且喜欢小朋友的人。事不宜迟,立即拍照领证,小范围吃喝一顿,几个行李箱打包搬过来,我和小华就凑成一家人了。

婚礼第二天,邻居老太太悄悄在楼下叫住我,说我娶回来的女人双眉之间有股煞气,看来是克夫之相,让我一定小心。

哼,无知老妪的鬼话,谁信谁倒霉!

3

搬过来后,小华俨然一位优秀的女主人,洗衣做饭、孩子老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。

壮壮长得虎头虎脑,面相老成,对我却有些敌意。不肯喊我爸爸,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小华身后,晚上还必须和他妈睡在一起。小华只好趁他睡着后,偶尔跑过来同我欢愉片刻。

正想着人生趋于美满,该放慢脚步好好享受时,突然天降横祸,瞬间击碎了我的美好憧憬。

那天,小华同姐妹玩去了。我单独带着壮壮上公园。尽管心里抵触,但爱玩是孩子的天性,一出门就活蹦乱跳,异常兴奋。我也想借此拉近同他的距离,便由着他性子买这玩那,不亦乐乎。

过马路的时候,黄灯已经在闪烁,我还没来得及拉住壮壮,他便蹦跳着跑向路中间。侧面一辆货车见到绿灯,根本没有踩刹车,轰隆隆闯了过来。

容不得多想,我飞奔上前,把壮壮用力往回一拽。壮壮安全了,我却被货车掀翻在地,紧接着沉重的车轮碾轧过身体,我惨叫一声,然后便不省人事。

等我清醒过来,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,全身被纱布裹成了一具木乃伊。医生站在一旁告诉我和小华,命算是捡回来了,但下半生只能靠轮椅支撑了。

恢复的日子里,我想起邻居老太的话,虽仍有些半信半疑,但心底却暗暗生出些寒意。

4

住院恢复了两个月,在小华的申请下,医生同意让我回家去静养,家里的生活起居肯定比医院要方便许多。为了解闷,小华让壮壮不去上学,专门在家陪着我。

可是,我逐渐察觉到几丝异常。与其说陪伴,壮壮更像是在监视和试探我。他根本不靠近,只是偶尔用阴冷的眼神瞥我几眼。手机很快被他以玩游戏为借口拿走,转手便交给小华,打电话都得找她要。之后更是限制我的行动范围。

“也许小华只是关心我的健康”,我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。但一想起壮壮根本不像孩子的眼神,隐约感到不寒而栗。

那天,他用水果刀划破了我的手臂。小华跑过来,心疼地为我消毒、绑纱布。我却开始回想起某些细节,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:难道这个八岁的孩子想谋杀我?

这句话说出来,连我自己也想笑。可是联系起之前的种种怪象,那股诡异感却始终挥之不去。

一天晚上,因为伤口疼痛,我迟迟无法入睡。深夜时分,我听见卧室外面传来细微的声响。我用双手支起身体,悄悄挪到门口往外望。只见壮壮正在摆弄我的轮椅,似乎要把保险和刹车的插销拆卸掉,这样就可以制造出失控的假象。

我被惊吓得一动也不敢动,只听到心脏砰砰作响。双手紧紧抠着门框,屏神静气注视着壮壮。他撂下轮椅,又端起我平时的茶杯看了看,然后拿起划伤手臂的那把水果刀。最后朝我房间的方向盯了一眼,方才回到他自己的卧室。

5

自此以后,我便多了个心眼,每顿饭菜都要他们先动筷子我才开吃,喝水也要自己亲手倒。

那天,我趁小华不注意,从她包里翻出我的手机,然后赶快坐轮椅回到自己房间。我用颤抖的手指输入密码,拨通了一位医生朋友的电话。

“喂,老姚,好久没见啦!”

“戴医生,你有没有听说过永远长不大的人?”

“你不就是么?成天跟个小孩似的。哈哈。”

“别开玩笑,我说的是身体长不大?”

“身体不长?你说的是不老症?就是一直保持小孩的样子,这东西世界上出现过,但医学界至今还没有结论。”

“你别说话,听我说。我现在感觉我老婆小华有问题,她儿子很可能就是这个病,我敢肯定她们想……”

一只手迅速拿走了我的电话。我转过头,小华站在背后,她脸上的表情冷漠而遥远,另一只手上的菜刀还滴着鲜血。

“我们有什么问题?你说!”她吼叫着,挥舞着手中的菜刀,眼神仿佛要杀死我。

“没,没什么。”我支支吾吾。

“亏我们对你这么好,你竟然这么怀疑我?好吧,那就让你过几天没问题的日子吧。”小华用力一把将我推翻,轮椅和我同时撞向地面,冰冷和剧痛迅速透过后背传遍全身。

就在我如死鱼般在地上挣扎的同时,她收走了家里所有的食物,已经做好的饭菜也倒进马桶里冲掉了。

临走前还把我能够着的东西和椅子都放到了里屋反锁起来。将所有窗户以及通向阳台的玻璃门关闭锁死,然后才牵着壮壮,将房门从外面反锁后离去。

6

我这才发现,自己完全被囚禁在客厅之中。为了逃生,我拼尽全力支撑着身体坐上轮椅,随后大声呼喊、挥舞双手,可是没人看见。

之后又用拳头敲击房门,拿头撞击玻璃门,仍然无济于事。我饥肠辘辘,看着从玻璃上淌下的鲜血,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。

第二天,我的屎尿全部拉到了裤裆中,沿着轮椅的金属杆流向了地板,整个房间弥漫着恶臭。而我却粒米未进,饥饿开始侵袭着我的神智。

一直没有人来搭救我。我失去了时间感知,只能瘫在轮椅上眼冒金星、头晕脑胀、奄奄一息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我被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惊醒,小华带着壮壮推门而入。眼前又出现了那张模糊而熟悉的脸。

“怎么样?还觉得我们有问题吗?”

我嘴唇干裂、喉咙嘶哑,已经无法说一句话。

“去,给他喝点水。”

壮壮提着一瓶矿泉水,滴了几滴到我的嘴里。

“我还不想亲手杀了你,那样我们申请遗产的过程会麻烦得多。可是车祸又没夺走你这条狗命。说说吧,你想怎么了结?”

我只有沉默,思索着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。

“不想说?那就自己等死吧。”

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,突然,外面有人在敲门。

小华没有出声,静静等待着那个人离开。

可是过了一会,那人又开始敲起来。紧接着还朝着房里喊了几声。

“小姚,你们在家吗?我看到人进去的啊!”

是邻居老太的声音!我仿佛盲人重见到光明。立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叫起来,同时上半身挣扎着,抵抗着小华与壮壮的控制。

我完全没想到,壮壮的力气那么大,加上我已经多日没有进食,虚弱无力,很快被制服。他们将我拖进卫生间,壮壮拿双袜子塞进我嘴里,同时牢牢控制住我。小华则出去开门应付老太。

“哎哟,房里好臭啊!”

“阿姨,不好意思,家里有残疾人,还没来得及打扫。”

“小姚在家吗?”

“真不巧,我们才把他送去医院做复诊。”

“没在啊?这几天时不时听到屋里有声音。我还以为你们在呢。”

“那一定是你听错了,哈哈。”

我明白,这已是最后唯一的机会。我拼死挣扎,壮壮使劲压制着我,一个脸盆被撞落,“乒乓”几声落在地上。

“里面还有人?”

“没有,买了几只土鸡,等老姚回来炖给他补补身子。这不正忙着宰掉嘛?”

“哦。那你忙吧。”邻居老太狐疑地朝里面张望,最终还是走出去了。

等小华重新回来时,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条细细的皮带。

“你要怪就去怪那老太婆吧,被她撞见,警察也会很快上门。也好,一了百了,你以后不会再有烦心事了。”

小华走过来,将皮带在我脖子上环绕两圈。双手拿住,开始用力往两边拉开。

皮带越勒越紧,我无法呼吸。窒息的感觉让我双目圆睁、舌头外伸。

直到心脏疼痛难受,四肢僵直生硬,我眼前一阵发黑,吐出最后一口气,彻底死翘翘了。

7

“妈妈,妈妈。”

“讨厌,人都死了,别再装嫩了。”

“我就喜欢这么叫你嘛,妈妈。”

“死鬼,别闹了,弄成这样,要怎么办呀?”

“这还不好办?搬到轮椅上,假装睡着,推到海边丢下去就行了。”

“有你在,办法就是多,嘻嘻。”

“小丽那边情况如何?”

“她已经找到新目标,是一个搞金融投资的大老板,比这个穷鬼有钱多了。”

“好,先把尸体处理掉。遗产方面我让周律师跟进,我们去巴厘岛散散心吧。”

“嗯,听你安排。”

“要不,我们现在就先快乐一下,小华妈妈?”

“不要,还有人在啊。”

“哪有什么人?这都是具僵尸了。”

编者注:本文为#超短超惊悚#读刊征文作品.